用詩歌擦亮母語

3月21日是世界詩歌日，全國各地很多學校都開展了相關活動，越來越多的學校和教師對現代詩歌日益關注，似乎童詩教學變得“熱”起來了。這是一件好事，當大家都開始注重兒童的詩歌教育，試圖用更好的語言去啟發學生，這正是創造的開始。

“詩歌語言就是在不斷地擦亮母語，讓它重新煥發光彩。它是在追溯語言的源頭和破壞語言的承襲。”（廖偉棠《我偏愛讀詩的荒謬》）這些年來，全國各地開始涌現出一大群熱愛詩歌教育的小學語文教師，他們利用晨讀時間、課前三分鐘時間，在教室里帶著學生朗讀優秀的現代詩，并自覺開發校本課程；利用托管服務的時間，給學生賞讀現代詩歌，指導創作現代詩歌，用詩歌的鮮活語言激發學生創造的活力，擦亮我們的母語。

大量的詩歌創作實踐，讓學生獲得了語言的自由與自信，我們把這流淌著花與蜜、詩與歌的浪漫主義教育稱為“彩色的詩歌教室”。

童詩教學開始走向春天

“不是所有的草都開花”（王立春詩句）。不是所有人都意識到了現代詩歌對兒童母語教育的意義，不是所有教師都能夠鑒別什么是好的現代詩，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帶著孩子去讀詩寫詩。

在《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年版）》里，第一學段（一、二年級）要求“誦讀兒歌、兒童詩”，第二學段（三、四年級）“誦讀優秀詩文”，第三學段（五、六年級）“閱讀詩歌，大體把握詩意，想象詩歌描述的情境，體會作品的情感”。

整個小學階段，都沒有明確提到現代詩歌的寫作，直到第四學段（七至九年級）才開始提出“嘗試詩歌的寫作”。很顯然，這時學生的語言已經定型，日常語言的模式化表達早已深入潛意識里。而兒童時期初學語言，正是詩意最佳發生地，“少年時在語言里，卻尚未習得語言中所有的規則，這種曖昧的位置，與詩的位置，最能呼應”（楊照《詩的》），趁著語言尚且新鮮，趁著思維尚未固化，趁著還有一顆勇敢的心，教師何不帶著學生寫詩？

這不是筆者的一廂情愿，相反，在研究國外的母語教學時發現，國外母語教學中重視詩歌教學的不在少數。

日本現代詩人北原認為“兒童生來就是詩人”。日本學者竭力提倡在小學教育中，指導學生寫兒童詩歌，并且對兒童詩歌創作作了比較深入的研究，奠定了童詩教育在國語教育包括作文教學中的地位，使得童詩教學成為日本小學國語教學中一項重要的教學內容。日本小學教材《國語》編選了大量的詩歌，并且安排了詩歌創作的練習，每學年上學期安排詩歌閱讀欣賞，下學期安排詩歌創作練習。在三、四年級，寫作要求“根據熟悉的事物和想象的事物寫詩”，五、六年級，明確要求“根據經驗和想象等，創作詩歌、短歌、俳句”。

英語課本中經常出現寫詩歌的練習設計，讓學生大膽表達、任意發揮，絕少顧忌。詩歌的閱讀與創作成為該國母語教育的重要內容。如：大家熟悉的英國牛津英語教材，分為小說、詩歌、專項活動三大模塊，詩歌是課本的重要組成部分，占了很大的篇幅。

法語教學大綱非常明確地將“詩歌語言的學習”與“書寫”“書面表達”等并列，單獨作為書面表達的一項目標，并且提出了各階段詩歌語言學習的具體要求。將詩歌學習列作教學目標寫進大綱，這在各國初等教育母語課程中是絕無僅有的。

國內的情況也有了可喜的變化，詩人樹才、藍藍等開始帶著孩子讀詩寫詩，在詩歌界、小學教育界產生了一定影響，國內現代詩歌教育的春天已然萌生。

童詩教學的“不教而教”

筆者早在2017年，就跟詩人樹才、童話作家陳詩哥合作編寫了一套詩教讀本《一位詩人的誕生》，旨在讓學生精讀一百多首中外優秀現代詩作之后，可以從語言的結構、表達的范式上提取詩歌寫作的支架，從而“借詩人的酒杯，澆自己的塊壘”，從讀到仿，寫出屬于自己的詩歌來。從收集起來的大量學生作品來看，仿作的品質都很出色，有些詩作甚至不亞于大詩人的原作，這讓我們從中看到了指導學生進行詩歌創作的一條捷徑：童詩教學的“不教而教”。

“要寫好詩，必須廣泛而深刻地閱讀。優秀的詩歌是最好的老師，或許是唯一的老師。”（瑪麗·奧利弗《詩歌手冊》）詩教發生的前提，是從事詩歌教學的師生必須閱讀大量的優秀詩作，提升自己的詩歌鑒賞品位，洞察語言在詩歌中運行的規律。為此，筆者和一群詩歌發燒友遴選了三百多首優秀詩作，初步按理解的難易度、詩歌內容與生活的黏合度以及多年來詩歌閱讀與寫作教學經驗，編排為低中高詩歌分級讀本，并利用“星星新詩社”微信公眾號堅持每天朗讀推送，解決“不同年齡段讀什么詩”的問題。

“孩子身邊要有喜歡詩的成年人，盡可能經常地給他們讀詩，這既會豐富孩子關于詩歌的知識集，增長他們對詩之可能性的了解，還會讓孩子體驗到詩歌的一種重要樂趣：每當朗讀一首有趣的詩，詩人精心譜寫的聲響樂曲就會顯現出來。”（佩里·諾德曼、梅維絲·雷默《兒童文學的樂趣》）就目前來看，現代詩歌教學是一條少有人走的路。筆者和一幫志同道合的朋友卻興致勃勃地走在這條路上，我們成立了詩教聯盟，不定期邀請國內知名大詩人作講座，隨時推薦正在閱讀的現代詩歌賞析與詩歌教育書籍，及時預告優質的童詩教學講座與觀摩課，分享每天讀到的好詩與讀詩心得，甚至抓拍生活細節，大家接龍寫詩……我們深信，“文學會有反作用力，影響我們的思維和性格……你讀到的越好，受到的影響越好”（王志軍《進入詩歌》）。

一群人的詩教之旅

剛出版不久的“彩色的詩歌教室”系列叢書，是筆者團結了國內一大幫長期致力于現代詩歌教學的語文教師合力完成的，書中都是大家探索的詩教案例，有鮮明的人物形象，有生動有趣的教學現場描述，有對經典詩作深入淺出的賞讀講解，有學生現場創作的佳作展示及點評……這是一套完整的現代詩教課程體系，可以看到一線教師在詩教之路上的探索歷程與成果。

東莞松山湖中心小學的莊麗如老師，多年來一直躬耕于詩教最前線，在她的熱情引領下，卓琳娜等一大批詩教老師成長起來，成為學校的明星教師……如今，他們不僅在教室里帶著學生讀詩寫詩，還成立了詩歌社團，每周都會去松山湖圖書館給更多的孩子講詩歌。

東莞市東華小學的楊滟老師，在學校的大力支持下，精心打造校園詩歌文化，成立了螢火蟲詩社，每周都有兩節詩歌讀寫課。為慶祝今年的世界詩歌日，學校將寫詩的學生照片及其詩作掛在墻上供大家朗讀致敬，同時舉辦全校萬人讀詩盛大活動。好的教育就是這樣——把學生隆重抬起，高高照耀。

佛山市三水區實驗小學的鄧妙珊校長，從一年級起就開設晨誦課，帶著學生誦讀經典的童詩童謠。為了讓學生親近詩歌，還讓他們通過詩歌配畫、抄寫詩歌、聆聽詩歌，根據學段設立低中高年級的童詩社，校長親自上詩歌課……尤其是該校的“當詩歌遇見繪本”課程，將詩歌與繪本相結合，構建出奇妙的詩教課堂。

如今，筆者在汕頭市南澳縣支教，帶著海島上的孩子讀詩、抄詩、寫詩。一個學期過去了，他們中不少人寫出了很優秀的詩作發表或得獎，寫詩已經成為他們生活里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更為重要的是，他們開始把自己的生活，以及生活著的這座小島、小島上的地名和物產寫到了詩里——《春天》：如果你要寫春天，/就不要只寫春天，/要寫海島的日落，/寫它的溫暖，/寫九尖山的風景和熱愛，/寫白鷺公園的花，/寫文化廣場上的小朋友向春天問好，/寫山頂村的炮仗花，/如果你要寫春天，/就不能只寫春天。

這是小詩人景熙航在詩歌課堂上的現場寫作，詩句里都是南澳島上的地名和風景。在我的啟發和鼓勵下，小詩人們主動把自己生活的家鄉風物寫到詩里，將文字與生活建立了最直接的聯系，還有比這更浪漫的愛島愛家鄉教育嗎？我希望他們可以一直勇敢地記錄海島上的生活，用自己的語言創造另一個世界。

在常規語文教學之外，做一個詩教老師總有意外之喜——常能邂逅溫暖詩意和大膽想象，此刻，語言在學生筆下不斷創造奇跡：

列車像一個少年……

早晨的明日，是世界的眼睛……

太陽從天空中走來，我在井里望著天空……

樹枝把金子般的陽光掛在脖子上……

日落，/就像一個小氣球，/它落啊落啊，/最后沉沒在/我的眼睛里。

當越來越多的學生開始提筆寫詩，對他們來說，寫詩是件快樂事。更重要的是，詩歌可以張開他們的眼睛，去重新發現生活，看到身邊的細節之美。

最后，筆者想講一個小故事。佛山市三水區實驗小學特級教師鄧妙珊是一位有著童心和詩心的校長，春天校園里落滿了榕樹葉，她請清潔工不要急著去打掃，就留在地上，等著學生下課時來玩耍。一個小舉措，卻讓我們看到了教育的詩意浪漫與人性光輝。鄧校長說：“用詩歌浸潤過的童年，必定閃爍著珍珠般的光澤。在孩子們人生長路的黑暗時刻，這詩歌的光澤也必定如光芒，照亮黑暗，給予溫暖與力量。”

在堅硬的現實里，堅持理想無疑是難的，但喪失了理想追求的人生該何其乏味無趣。我們生而平凡，但因為詩歌，讓日子不再銹跡斑斑。身為一名教師，當懷揣理想，披掛一身詩歌的光輝，帶著兒童走向明亮的前方。

（作者系深圳實驗學校小學部語文教師、中國教育報2012年度推動讀書十大人物）

《中國教育報》2023年03月22日第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