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養活潑潑的閱讀主體

我們今天談讀書，很難聽到一句新鮮話語。推廣讀書這件事，我們不能僅限于高大上的說辭，要常談常新。我們每次在談讀書的時候，一定要有一點兒小清新，要有一點兒新感覺。耳提面命式的、強迫式的讀書推廣可能無法長久，孩子們總是會抵觸陳舊說辭。所以我們有必要創設一套孩子們容易接受的閱讀推廣的話語體系。關鍵是要調頻精確，在自然界同頻才能共振，如果我們沒有調到孩子們可以接受的頻道，你說啥他也聽不進去。讀書更是這樣。

現在盡管我們的推廣力度很大，但學生讀書狀況依然難以令人滿意，依然有學生未養成良好的讀書習慣，讀書也并未成為他們生命之必需，孩子子與書之間沒有形成“相見兩不厭”的親密關系。目前一些推動讀書的粗糙行為，很可能是造成一些孩子不愛讀書的重要原因。

全民讀書的深層邏輯正在初建，要使之形成底層邏輯，并最終變成全民自覺行為，需要有一個過程。很多校園里的讀書邏輯未必已建起。一些校園里真正運轉的邏輯不見得能夠支撐讀書氛圍的形成。有的學生似乎熱熱鬧鬧地讀了很多書，卻成不了讀書人，一個基本的標志就是他們沒有養成閱讀習慣，閱讀沒有成為他們的自覺行為。這本質上是作為閱讀者的主體沒有真正被喚醒。如果閱讀不是一個主動行為，而是被逼著讀的，要應付考試才讀的，為完成老師的作業才讀的，那么這些都會壓抑閱讀主體的覺醒。尤其個別學校奇葩的閱讀測試，或許會讓有的學生這一輩子對讀書這件事倒了胃口。

閱讀主體的覺醒是有標志的，這些標志就展現了讀書的本質。

第一，讀書是個由靜而動的過程，心浮氣躁是不行的，必須靜下來才能讀書。而讀起來、讀進去以后會達到一個內動，這個內動極為重要。其實我們讓孩子們讀書就是要追求這個內動，這里的動不是說平常的胡思亂想，它是閱讀者被喚醒的標志，是一種覺的蘇醒，有覺便是新生。人與動物的一個重要區別就是覺的無限性、極度的豐富性，人對生命的體驗是個開發的過程，隨著生命的漸次打開，內心之覺或豁然開朗，或細膩纖美，或蕩氣回腸，或婉約萬千，等等。這個覺實際上是一個生命觸摸的過程，是觸摸生命的新鮮感、陌生感。所以好書有一個前提，一定讓人有陌生感、新鮮感。覺，意味著生命觸摸到的地方，意味著生命所達到的疆域。我們稱這種覺為詩性的狀態，是閱讀好作品應該達到的理想效果，其本質是閱讀主體的覺醒和發育，是“我覺故我在”。當然這個覺有時候是無法言說的，它是一種好奇心的釋放。因為閱讀者感覺到了新鮮的東西，走進了一個陌生的境界。“我”覺了，故“我”得到了新生。

第二，人是需要搞思想建設的，也是需要構建自己的方法系統的。世界每天都在變，生存的門檻越來越高，每個人必須與時俱進，用構建豐富的思想和方法系統來應對越來越復雜的人生挑戰。人類通過閱讀來構建這些復雜系統是最有效的路徑，所謂讀書增識、讀書啟智。一個人如果沒有建成屬于自己的人生參照，處理復雜事物時就沒有坐標，失誤的風險是很高的。我在小時候有些事不愿問家長，也不愿問老師，就經常參照小兵張嘎的行事方式，有事就看看張嘎是怎么辦的。我們長期讀書就是為了形成這個方法系統。后來學識人，我就反復讀《三國演義》，來分辨周圍人之優劣。這實際上是在啟動思考，逐漸構建自己的思想體系、方法系統。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是不斷修正的過程。我們稱這一閱讀過程為“我思故我在”，是閱讀主體被喚醒并逐漸強大的重要標志。

第三，通過閱讀來培育人之常情。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必須受到重視。不少人都快30歲了，還不懂人之常情。想想這也符合邏輯，因為他們缺少人之常情養成的機會。家長們很明確地規定了孩子受教育的目的就是考大學，“孩子，別的你不用管，不要被干擾，只管考大學”。孩子們被各種包裹、遮蔽得嚴嚴實實，根本沒有時間去發育情感，更沒有機會培育人之常情。我們也經常見到，一些成年人連基本的社會禮儀都不懂。人之常情的構建既需要孩子們深度介入社會生活，又同樣需要他們通過閱讀，以吸納智者對人生的感悟，從而發育自己的生命情感體系。經典的文學作品都有細膩的情感展開，閱讀這些經典就可以感受其中的感情脈搏，就可以浸于書中的人情河流并從中學會辨別方向、分清是非、拿捏分寸。除了處理人際常情，還要通過閱讀來消除心魔，來克己修行；在書中找到自己的精神“偶像”，自覺比對，克己之短，向先賢看齊。人之常情包括友情、親情、愛情等，這些情感的發育需要有一套體系做參照，不然則會發育不良，或會野蠻成長。野蠻成長也可怕，比如有些青年采取過激的方式甚至傷害他人的方式追求他們心中所謂的愛情，這是情感不健康的表現。我們把通過閱讀讓情感健康發育的過程稱為“我愛故我在”。其實所謂的人之常情的發育過程，就是喚醒自己的責任、培育善良和友愛的過程。人能夠打開心扉來向社會釋放愛，這是構建其人之常情的基礎，人之常情的背后其實就是善良和愛。這一點也是閱讀主體覺醒的重要標志。

以上就是閱讀主體被喚醒的三個基礎性標志：“我覺故我在”“我思故我在”“我愛故我在”。這三點其實就是通過閱讀來尋找自己、喚醒自我、發現自我的過程。了解自己并不容易，有人到了老年也未必能夠說清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誰，對自己很缺乏了解。了解和認識自己也是一個復雜艱難的過程，需要很細膩地琢與磨，需要一個由無數臺階和層級構成的參照體系來映照。“噢！原來這是我不行的，這是我行的，這是我喜歡的，這是我不喜歡的”，這是一點點磨出來的，認識自己就是很難的。通過讀書非常細膩地摸清楚自己是誰，這就是一個了解自己、開發自己的過程，又是一個打開生命、深耕生命的過程，同時也是閱讀的本質。

生命是有限的，但是因為閱讀中的我覺、我思、我愛，閱讀主體是活潑潑的，所以閱讀讓生命的可能性變得無限。作為閱讀推廣人，心里要有一桿秤，不要脫離閱讀的根本。沒有喚醒閱讀主體，就沒有有效的閱讀，就沒有主體的建設，也就沒有全身心投入的閱讀。嘗不到讀書的甜頭，感受不到閱讀的魅力，就不會有真正的讀書人。

（作者系中國教育報常務副總編輯）

《中國教育報》2023年04月19日第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