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路上萬千氣象

最近，青島市大學路和魚山路的拐角成了網紅打卡地，一年四季，拍攝照片的游客絡繹不絕。這個拐角的爆紅并非偶然。因為大學路顏值高，更因為大學路歷史文化底蘊深。

這個拐角色彩絢麗、豐富。紅色的宮墻，黃色的琉璃瓦，兩者之間是白色的線條，呈階梯狀隨著宮墻延伸。高大的雪松掩映著琉璃瓦，四季常青。在這里取景，青島老街的四季之美，簡直鼓了鏡頭。春天，紫藤垂下紫色的花串，宛如流動的瀑布，又如輕柔的祥云。美術館的櫻花盛開，一枝明艷出墻來。夏天，大學路人行道上的法國梧桐支撐起綠色的隧道，綠蔭之中，透過陽光斑駁的光影，公交車在濃密的綠葉下穿行。秋天，銀杏樹滿樹金黃。這幾株高大的銀杏樹，是青島總兵衙門后花園的歷史遺存，在秋日平和的陽光下，如同金色的焰火，靜靜地燃燒。冬天，皚皚白雪覆蓋著青松的樹枝，潔白的雪花落在黃色的琉璃瓦上，蓬松如云朵。風霜雨雪皆成畫面，風光流轉都是美景。

這個拐角，是地理的交匯點，也是歷史與現實的交匯點。當我們把深邃的目光投入歷史，就看見大學路從歲月深處延展而來，青島的重大歷史事件，在這條路上留下了清晰的歷史印記。

1891年6月14日，清內閣明發上諭，議決在膠澳設防。1892年，登州總兵章高元率廣武前營、廣武中營、嵩武前營、嵩武中營四營兵力駐防青島。在青島河入海口、青島河西岸建設總兵衙門。

1897年，德國入侵膠州灣，次年逼迫清政府簽訂了《膠澳租借條約》。德國人把青島山改名為俾斯麥山，并在山下修建俾斯麥兵營，主體為四棟德式建筑，后來，兩棟成為中國海洋大學水產館，一棟為海洋館，一棟為地質館。

1914年，日德青島之戰，日本取代了德國的地位。日本人為了宣示對這座城市的主權，首先對城市的道路和山頭改名。日本人把俾斯麥山改名為萬年山，把俾斯麥兵營改為萬年兵營。

1922年中國收回青島主權。與日本談判收回青島的“中流砥柱”陳干倡議在青島山下的兵營開辦一所大學。當時康有為客居青島，也想在此地辦一所大學，如孟子所說“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雖然康有為的愿望最終落空，但有識之士并沒有放棄，高恩洪主政青島，私立青島大學在這里落地生根，大學前的馬路就叫大學路。一條路與一所大學，開始了共榮共生。

1924年10月25日，私立青島大學舉行開學典禮，這是青島第一所由中國人設立的高等學府，也是中國海洋大學的源頭。首屆學生中，有一個人名列中華人民共和國十大元帥，他就是羅榮桓。1925年，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人罷工怒潮席卷青島大地，羅榮桓作為學生領袖，組織私立青島大學的學生聲援工人運動。

1930年，國立青島大學在私立青島大學的校址延續著城市的文脈。校長楊振聲是五四健將，在北京大學讀書期間，因為參加五四運動，兩次被捕入獄、身陷囹圄，卻也成為他登上歷史舞臺的契機。后他去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留學，專攻教育學和教育心理學，獲博士學位，又入哈佛大學攻讀教育心理學。他出身于北大，是蔡元培的高足，又有教育學和心理學的學術背景和資歷，很快便成為國立青島大學的校長。楊振聲的成功之處，就在于把蔡元培辦北大的方針“思想自由，兼容并包”活學活用。他延攬了大批名師到國立青島大學任教，也為山東大學的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1932年初夏，楊振聲因學潮而辭職，教務長趙太侔繼任校長，改校名為國立山東大學，仍延續聘請名家的辦學思路。人們津津樂道于他聘請梁實秋、聞一多、沈從文的佳話，但不可忽視的是，趙太侔也落實建成了楊振聲提出的海邊生物學研究中心。理學院同樣是大師云集，黃際遇、曾省、傅鷹、王淦昌、王普、劉咸等數理化生領域的頂尖人才，都曾留影大學路。

回眸山東大學在青島的歷史，它將科學與文化的根基扎進歐洲風情與格調的城市，為年輕的城市提供豐饒的滋養，漸漸改變德意志殖民地的文化基因。接受過西方現代教育、留洋歸來的知識分子為青島注入了學術的氛圍、文化的活力。現代科學的種子，在這個被稱為“東方瑞士”的城市生根發芽，使得青島文脈綿長充沛，滋養著這個城市。

山東大學在青島近20年的時光，是山東大學學術發展的黃金時代，同樣是青島文化繁盛的時期。山大在青島留下了一筆難以估量而又無比珍貴的歷史遺產，在我看來，它奠定了青島海洋科學研究中心的地位，賦予青島海納百川的文化品格。

盡管全面抗戰爆發之后，山東大學一度中斷辦學，但文化和科學的根基保留了下來。大學路周邊，名人故居星羅棋布，“酒中八仙”的佳話軼事在歲月中發酵。走在大學路上，仿佛看到名家從歷史深處向我們走來。

每年夏天，絡繹不絕的游客來到大學路，感受這條老街的獨特風情。有很多人專程來青島，看名人故居。在大學路，每一棟老樓，都可能像青島美術館一樣，有悠久的歷史；每一個老院，都可能像銀行大院一樣，有精彩的故事。

大學路自有一股定力，把湍急的歷史變得平緩，把苦難變成平淡，具有可感的煙火氣息，因為這些老樓院，不管怎樣變遷，都有人居住。大學路上的人氣、文氣，使之具有獨特的氣韻。公交車急馳而過，路面空曠，瞬間安靜。喈喈的鳥鳴婉轉而圓潤，從樹頂灑落，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在馬路上蹦跳。一路陽光，一路鳥鳴。

站在銀行大院門口，回望大學路小學，回望樹木掩映的海大校園，一抹金色的陽光落在我的身上。大學路上的大學與小學，大學路上的老樓與古樹，有一種超越了日常生活的“莊嚴法相”，賦予這條老街道不盡的風情……

（作者系媒體人）

《中國教育報》2024年01月19日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