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鋒度”與“溫度”中構筑的立體圖景

《讓美尋找美——凱迪克金獎繪本細讀》 王帥乃 著 廣東人民出版社

　　日本繪本理論家松居直提出“繪本是‘文字×圖畫’的藝術”，這一論斷揭示了繪本不是文字和圖片的簡單堆疊，而是一種更為復雜精妙的藝術形式，它包括了頁面布局、翻頁設計、色彩調配等諸多方面，更與藝術學、設計學、兒童心理學等學科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由此可見，繪本作品看似是主要服務于低齡讀者的“簡單讀物”，實際上如同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在顯露的冰面之下，潛藏著龐大且復雜的闡釋空間。

　　當前，傳統繪本批評主要關注的“圖文合奏”、出版裝幀及教育內涵等方面，固然在著眼于文本內批評的同時有的放矢，但也容易窄化繪本乃至兒童文學的涵蓋范圍。因此，相關從業者和讀者都迫切需要一部更為專業、詳盡的“導覽手冊”，來幫助其踏足和探索繪本藝術的幽深小徑，建立更為成熟、完善的閱讀品位。在這一背景下，《讓美尋找美——凱迪克金獎繪本細讀》（以下簡稱《讓美尋找美》）堪稱近年來中國兒童文學批評領域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

　　該書作者王帥乃以文學批評為基準，對獲得過凱迪克金獎的19部繪本作品進行細致、深入的剖析，這些經典作品無論從題材立意、謀篇布局還是設計巧思上都獨具匠心，通過對這些細節的放大與再審，可以最大限度地領略其中的兒童性、文學性和藝術性價值。

　　與此同時，作者援引了大量的背景資料來增加繪本批評的厚度和深度，諸如工藝史、社會史、作者手記、采訪、書評等內容恰如“掩藏在冰面下的寶藏”，盡管不會在最終的繪本作品中予以呈現，卻指向了作者最真實的創作意圖。毫無疑問，對作家創作蹤跡的追尋和對歷史背景的還原是一樁“苦差事”，但王帥乃還是堅持將其保留在每一篇繪本批評中，其目的就是讓讀者能夠跨越時空的間隙，更為全面、立體地了解這些作品背后的深意。她還大膽地嘗試將繪本批評從文本延伸到當下，觀照現實生活中的種種問題，這既是社會責任感的彰顯，也是一種兒童文學突破“自我封閉圈”的有力嘗試。

　　整體來看，王帥乃的繪本批評兼備“鋒度”與“溫度”。她的“鋒度”來自扎實的學術背景與豐富的知識儲備，在文本細察方面她繼承了艾略特、布魯克斯等人的“新批評”（New Criticism）傳統，以手術刀般鋒利的切口完成對作品的“細察”（Close Reading）。在《讓美尋找美》一書中，隨處可見王帥乃對文學文本和圖畫文本近乎“苛刻”的審視，比如在《美麗》《他們堅強而善良》等批評文章中，她關注到詞匯設計中“能指”與“所指”間產生的張力，譯者對這些細節的關注與否直接決定了讀者對作者意圖的接受程度。在《讓路給小鴨子》《小房子》等批評文章中，她捕捉到畫面的構圖、色彩的對比、翻頁的節奏等視覺設計對讀者閱讀體驗的影響差異。正是因為王帥乃具備高度的文學素養與文本敏感性，才能夠在解讀作品的過程中切近作者的本意，還原作品的內涵。

　　王帥乃的“溫度”則是一種個人風格對“新批評”方法論的超越。“新批評”流派之所以備受爭議，源于其過度關注文本內部的“有機統一”（Organic Unity），而切斷了文學發生的社會語境與外部功能。作為“新京報·小童書”的專欄作者，王帥乃并不避諱在批評文章中進行個性表達與情感流露，比如在《大雪》的批評文章中，她就將生活體驗與繪本內容相結合，讓文字更具說服力和感染力。王帥乃的感性源于她對人道主義的頌揚、對社會現實的體察以及對兒童文學發自內心的熱愛，這些帶有溫度、帶有感情的文字不同于那些冷峻疏離的理論文章，而呈現出更為蓬勃的生命力。正是在“鋒度”與“溫度”兩種氣質的交織、碰撞中，《讓美尋找美》得以在具備“學院派”理論深度的同時，也被注入一縷“活的氣息”。

　　更難能可貴的是，王帥乃在進行文學批評時，始終葆有比較性的學術視野和本土性的創作意識。《讓美尋找美》在細察凱迪克金獎作品時，沒有忽略對中國本土創作的觀照與反思，比如王帥乃從《美麗》中提煉出文化碰撞、交融過程的沖突與妥協，從《灰姑娘》《青蛙娶親記》等作品中反思對傳統兒童資源的挖掘與翻新，在《大雪》《樹真好》等作品中呼吁對自然的保護、對“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立……這些主張也彪炳了當代中國兒童文學的創作與批評，應該始終保持著與時代的同頻共振、與世界的協奏共鳴。而對凱迪克金獎的重審，也是在求法佳作的同時，對中國原創繪本如何去書寫中國式童年的一種激發與啟露。

　　（作者系浙江師范大學博士）

《中國教育報》2025年06月04日 第09版